发展不仅是南南国家共同的追求，更是全世界国家的一致目标。在交流互鉴的过程中，发展中国家需要基于本国国情，广泛地了解和参考各国发展经验，选择与自身发展水平相适应的道路。挪威作为北欧国家之一，在人均收入、性别平等、社会福利、环境可持续等衡量发展的核心指标上均位居世界前列。其市场经济充满活力，拥有大型公共部门、强大的社会安全网络以及高税收水平。本期工作坊，北京大学南南学院邀请到挪威经济学家克努特·通斯塔德（Knut Thonstad）作为主讲嘉宾，由北京大学南南学院助理教授于航作为点评嘉宾，与大家共同回顾了以挪威为代表的北欧国家在二战后进行的工业化与结构化转型之路，探讨这一历程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值得借鉴之处。工作坊由北京大学南南学院教授査道炯主持。
主讲嘉宾：克努特·通斯塔德（Knut Thonstad） 挪威经济学家
挪威和其它北欧国家的发展经验
北欧国家在经济、文化、社会结构等方面有很多共同点。二战之后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北欧走上了工业化与结构转型之路，通过管理和利用丰富的自然资源、促进劳动力就业和收入公平、建设大型公共部门和推动国有企业发展等方式成长为发达国家。
挪威、瑞典、芬兰等北欧国家在地理上相互毗邻，有着共同的历史与文化，经济发展模式与政治制度相似。同出一脉的语言使北欧国家之间的合作与交流畅通无阻。共同的劳动力市场使得人们不需要护照或者签证也可以在国家间自由流动。虽然并非所有北欧国家都是欧盟成员国，但是地理与经济的密切联系使得双方形成了你中有我、互联互通的关系。在发展过程中，北欧国家重视税收的调节作用，建立起了大型公共部门，着力改善收入差距问题、保障劳工权益、积极发挥工会在协调雇员与雇主关系中的重要作用。这些措施都有利于提高生产率，减少社会冲突。
挪威的工业化与结构转型之路
虽然挪威经济在二战结束之后的增速非常快，但是人均GDP只有美国的不到一半。据统计，1950年，挪威初级产品部门就业人数占比达到了30%，依然有13%的家庭没有电力可用；社会部门的财政支出非常少，公共消费仅占到GDP的9%；女性劳动参与率较低，已婚女性通常只能选择成为全职主妇。上世纪中期起，挪威在马歇尔计划的援助下，经济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工业化进程速度加快；合理利用自然资源与节能降耗等是推动发展愿景成为现实的重要措施。
二战之后，挪威政府为使更多劳动力进入到工业生产部门，加大了投资额度，其总数占到了挪威GDP的35%，比例远超同时期的东亚、非洲和拉丁美洲。低成本的投资与信贷使得工人能够摆脱低生产率的农业部门的束缚，创造了更多制造业就业机会。这一时期，以银行为基石的金融市场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政府邮储银行的建立不仅带来了更高的储蓄率，也能够将更多的储蓄用于制造业与基础设施建设中。由于农业生产率的大幅提升，农业部门的就业在二十年间降低了三分之二，挪威的农业发展向现代化与机械化转型；与此同时，居民用电和产业供电也得到了全面有效的保障。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挪威人均GDP增长了3%，人均收入翻了两倍。
在挪威实现工业化与现代化的过程中，工会对劳动力市场的稳定发展和就业的促进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北欧五国的雇员总数中，工会会员占比都超过了50%，这一比例远超所有其他经合组织国家。在经历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与失业浪潮之后，充分就业成为了许多工会的重要课题。在瑞典，工会联合会不仅促进了国家层面上薪酬待遇的统筹，减少了收入不平等的现象，也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和限制了不同工会与工人之间的恶性竞争。
由于北欧国家在二战后对工业化的支持，制造业的投资为投资者带来了私人资本回报，也创造了农业生产以外的具有较高边际劳动生产率的就业机会，促进了劳动技术的交流和学习，提高了各个行业的生产力。同时，由于制造业中的设备投资回报率远高于资本投资回报率，因此许多发展中国家政府选择支持制造业发展的产业政策，从而获得更高的经济增长率。然而，这种政府干预也带来了一些挑战。在部分发达国家，制造业对GDP增长的贡献份额随着服务业的发展出现了下降；在一些发展中国家，在工业化进程完成之前，这种发展的迟滞已经显现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政府赤字的增加和通货膨胀。
北欧国家在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经济的高速增长源于发展结构的转型，到70年代，国家自身的经济增速变缓，再加上来自东亚国家新的外部竞争压力，使得产业与金融政策的改革势在必行。80年代之后，挪威对资本市场的监管逐渐放松，这种改变对经济造成了一定冲击，但同时也促进了储蓄的积累、资金的流动与实体经济的发展。
公平的妇女就业与可持续的自然资源管理
尽管当今北欧国家在女性就业方面的表现非常抢眼，但实际上，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北欧国家的女性就业率依然很低。已婚妇女通常只能选择成为全职主妇，当时的妇女组织也主要是由家庭主妇组成的。
而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家用电器使得家务时间变短，教育的普及和有效的避孕措施使得生育率下降，女性能够更充分地参与就业。与此同时，国民收入的增加也导致了对医疗和教育的需求有所上升，私营部门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女性参与教育工作和社会活动的比例大大增加，对政治的参与也更加活跃。此外，托育机构的完善发展也对女性兼顾家庭与工作有所帮助。在挪威，女性就业比例基本上和男性持平。2019年，在挪威和瑞典的公共部门中女性雇员占据了70%的比例，体现了女性雇员在公共部门发挥的重要作用。在私营部门，女性雇员占比则略低于40%。在政坛，女性也占据了一席之地，担任着金融、内政、工会等多个部门的主要职位。
虽然在发展初期，北欧国家将实现经济增长放在首位，但随着经济发展水平日益提升，这些国家也越来越重视清洁能源的使用和可持续发展。1972年，挪威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任命环境部长的国家；1983年12月，联合国成立了由挪威首相布伦特兰夫人为主席的“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并于1987年发表了《我们共同的未来》这一报告，在此基础上，“可持续发展”的概念首次提出。北欧国家是欧盟碳排放交易体系的重要成员，预计在2050年达到零碳排放这一目标。
从20世纪初开始，挪威政府就有意识地展开了对本国丰富的水电资源的开采和利用，以此为制造业提供稳定的电力，从而帮助促进就业、经济转型与社会进步。二战之后，减少家庭用电成本，确保制造业能源稳定供应，是挪威从农业化向工业化转型的重要保障。家庭或企业供电不足或电价过低将导致生产力下降、税收减少、企业赤字、资金短缺等问题，从而妨碍工业化经济实现快速增长，形成恶性循环。这在非洲和南亚的许多发展中国家都已经有所体现了。挪威对油气资源的开采较晚，直到1969年12月，挪威艾科·菲斯克油田被发现后才逐渐步入正轨，但是在短短半个世纪中已经对挪威经济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带来了许多有益的启发。
油气资源的开采为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如何能够更高效地获取和使用这笔受益，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据估计，挪威大约90%的油气开采收益都通过税收和国有企业流向了政府。腐败与治理机制的缺失对这笔收入的管理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由于欠缺资源和资金储备的良好管理意识，一旦出现通货膨胀与油气价格波动，就会形成“资源诅咒”，这也是为什么一些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经济却难以快速发展的原因。为了解决以上问题，挪威政府建立了主权财富基金，所有油气资源收入都通过基金管理，其中大约3%用于政府预算，根据经济发展的实际状况进行调节。通过基金管理这项收入，可以有效避免石油价格的波动所带来的风险，还可以增加储蓄。目前这笔基金的总额已经达到了10000亿美元，并已经在69个国家开展多元化的投资。
此外，薪资统筹系统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产业与工会联盟进行薪酬协商之后，中央和地方政府以及产业联合会将以此为雇员提供支持，确保协商的果实不被削弱。雇主、工会与政府也通过合作，尽力协商解决劳动力市场与社会问题。
大规模与高效率的公共部门建设
二战之后，北欧国家的公共部门规模不断扩大，通过社会保障与税收实现资金转移，建设福利型国家。当然，福利型国家并不意味着人们不需要劳动，因为只有人们积极参与就业，才能提供支持福利的整体环境。就业率越高，收入差距越小，人们获得的福利越高，也就越愿意支付高昂的税收，支持公共部门的发展，为所有人服务，实现收入再分配，并促进社会更加公平发展，从而形成良性循环。在就业方面，北欧国家公共部门就业率远超其他经合组织国家，在挪威这一比例达到了31%。在医疗和教育等领域，北欧国家也尽可能地为所有公民提供公平和低成本的医疗服务与高等教育。
面对规模如此之大的公共部门，如何才能提高工作效率呢？挪威强有力的财政部使得国家能够对公共部门政策进行有效的预测和分析。同时，财政部还可以制定公共经济管理相关法规与采购竞争投标相关法规，从而确保国家财政能够得到合理的分配和使用。此外，财政部还负责项目评估指南与成本效益分析。这个部门严格肃清腐败行为的发生，公共服务的数字化水平高，税收系统也非常高效。挪威还有审计长公署，代表议会对政府实行监管程序，在公共服务建设方面力争实现成本与效率的统一。
给发展中国家的经验启示
需要强调的是，北欧国家成长为福利型国家，经历了循序渐进的过程。作为外向型经济体，北欧国家通过发展出口产业，成功地实现了从第一产业向第二和第三产业的转型。可以说，在二战后的十年间，北欧国家采取的许多政策其实和东亚的许多国家后来实施的发展政策是类似的。通过借鉴这一时期的发展经验，许多发展中国家或许能够实现比当时的北欧国家更快的经济增长速度。挪威有很大一部分的企业股份是由政府掌握的，基础设施相关产业和重要的资源部门也同样实行完全的国有化。挪威政府通过适度引入市场竞争和增加私营股东占比份额，有效提高了国有企业的经营效率和投资回报率。
与北欧国家一样，东亚国家同样在发展过程中利用了公共和私营部门的储蓄实现了高投资；同时，这些国家也非常重视为企业和制造业提供稳定的电力供应。对许多发展中国家而言，融资和能源是经济发展面临的主要瓶颈。作为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国家，挪威规避“资源诅咒”的经验也值得发展中国家借鉴。资源价格与国民收入一旦产生过分紧密的连接，就更容易导致居民收入的波动，导致债务危机。尽管北欧的劳动力市场与发展中国家不具有可比性，但是合理统筹薪资、减少收入差距和追求高就业率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发展经验。同样，北欧国家在提升公共部门效率方面的措施在发展中国家也具有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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